阿邪邪邪

男写手 长得帅x

不是所有男bl写手都是基好么!!
对于邪受这个称呼我是拒绝的x

【楼诚衍生/蔺靖】最是人间留不住(HE完结合集)

一万五千字的HE甜饼=w= (准确来说是14527字)

把上次的玻璃渣变个魔术变成糖果 为了造福手机党全部合在这一个贴文里了。

拖更三万年后终于搞定了 可以划水了



001

金陵城在蔺晨眼中就如同一个奢靡的金丝笼。

这里从来不少愿意一辈子困于其中的高傲鸟雀,期待着某一天一鸣惊人,向世人炫耀他们的漂亮优雅的翎羽,但这绝不是蔺晨的志向。即使纸醉金迷的酒馆妓坊偶尔能勾起他的兴趣,但时间久了不免觉得索然无味,再久,剩下的便只有嗤之以鼻。

这里的酒没有琅琊阁的香醇,姑娘也没有江南的温婉灵秀。

于是蔺晨折扇一摇,凑到年轻帝王的身边。

“我带你去琅琊阁顽儿罢。”

耳边突如其来的热气令萧景琰的手腕一抖,指尾蹭过未干的墨迹,硬生生将几个好字变成了难看的污痕。

长叹一口气,萧景琰索性搁了笔,起身走至书阁边抽出一本古籍,顺便与蔺晨拉开一段距离。

“蔺先生,请您自重。朕昨日也与您说的很清楚了。朕政务繁忙,不比先生是逍遥自在的江湖人士,并非想要抽身便可以抽身的。”

“这皇上管的也是江湖百姓的利益。你总在这金陵城里,怎么能体察民情民意呀?” 蔺晨不以为然,“你那些大臣递上来的奏报都不知经了几手周转,可信度实在不高。”

“你以为朕设置的地方巡抚都是摆设不成?” 

“恕我直言。基本都是摆设,而且还不是很好看的那种。”

萧景琰觉得自己要被蔺晨气笑了。

“不是我说,特别是那个贺州巡抚,长得跟个裂了一半的南瓜似的。这要是上门巡问,没说话呢,先把人吓个半死,叫大夫都来不及。”

“蔺先生连人不可貌相这几个字都未听过吗?”

“我就是喜欢好看的人。” 蔺晨狡黠一笑,“你就长得很好看,不然我怎么肯在这里呆上这么久呢?”

萧景琰对他轻浮的言语只作未闻,走至书案边拿起下一份奏折,仔细审阅。

无趣无趣。好容易找到一个美人儿,怎么是个木头美人儿呢?蔺晨将折扇在掌心轻敲。

萧景琰现在可没空注意蔺晨的动作,他的眉头随着目光的扫视越皱越紧,甚至低声自语。

“枯瘟……” 

“嗯?” 蔺晨不由竖起耳朵,眨眨眼,“枯瘟?哪个倒霉鬼得了这个病?我劝你赶紧把他烧成灰,然后找个偏僻地方埋起来。”

“这病没得治吗?”

“不知道,这病很少见。” 蔺晨咧了咧嘴,“根据琅琊阁的记载,这病只在百年前爆发过一次,短短十几天就蔓延起来。当时的皇帝当机立断,用火油一次性烧死了整整几十个村子的人,之后这病便再没出现过。”

“……” 萧景琰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要是平时,蔺晨早潇潇洒洒地让萧景琰放心,可这次他手上的把握也不足五分,只好凝重了语气,道:

 “这病传染地极快,致死率也高,我建议你直接屠村。”

“……不行。”

“现在可不是怜悯灾民的好时机。” 蔺晨冷笑一声,“一旦这病传播开来,不知多少地方都会一夜之间变为死城。这孰轻孰重,想必也不难掂量。”

“朕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萧景琰将嘴唇抿得发白。

“不会?” 蔺晨故意嘲讽一笑。“你有什么资本说不会?”

 

002

略微有些颠簸的马车里,萧景琰蔺晨二人相对而坐。

即使再不情愿,蔺晨到底还是跟来了。

一袭白衣的蔺晨早就喝的半醉,满身酒香,冲着萧景琰笑得——配上他那双桃花眼——几乎是可以用勾人二字来形容。萧景琰一反平日的正经,陪着蔺晨一杯接一杯,醉的比蔺晨还深。

难得无拘无束,何不饮酒作乐?

“喝闷酒多无趣啊,” 不知过了多久,蔺晨纤长的指尖忽然抚上萧景琰的手腕,“不如,你给我讲个故事,可好?”

萧景琰闻言眼皮微阖,顿了顿道,“没什么故事可讲。做皇帝,实在无趣。”

蔺晨看着面泛桃红的萧景琰低声而笑,“喝醉之后倒是坦诚。”

萧景琰又饮下一杯。

“与我说说你医治过的病人吧。”

“他们?他们有什么可讲。无非是治好了,欢天喜地。没治好,一命呜呼。你要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可不容易。”蔺晨轻描淡写,似乎不愿多说。

萧景琰却不依,醉意朦胧间,语声半带笑意:“你讲罢,我听着。”

 “拗不过你。” 蔺晨低叹一句,把萧景琰抱的稳了些,另一手夺下萧景琰的酒杯。

萧景琰侧着身子,伸手去抢,反被蔺晨握住了手腕。

“既然要听,就认真听。

     我在大梁与南楚的边界处,救过一个老人家。”

萧景琰安分的坐在蔺晨身侧,整个人似要窝进蔺晨怀里。他腰间的环佩与蔺晨的白衣纠缠一处。蔺晨的薄唇开合,清朗的声音在不大的马车里,好听的令人心悸。

那年蔺晨刚及弱冠,为了梅长苏,从琅琊阁出发一路赶至大梁边境。

他在一家小小的客栈歇脚。一边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一边听着店小二和隔壁村子来打酒的汉子闲聊。

“打三两黄酒。”

那庄稼汉把几个铜板递给店小二。

“好嘞。” 店小二手脚利索地盛了一罐酒,一滴不撒。见汉子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便和他闲侃起来。

“你们村里的王老爷子可还好啊?”

“好什么,还是老样子。”

“也没找个大夫治一治吗?”

“找了,都说只能拿药吊着,活不了多久啦。”

那汉子摆摆手,跌足叹息。

“现在只能给他好好准备后事了。”

那店小二跟着叹口气,低下头去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小袋子。

“这钱你拿去,给他们家,算是一点心意。”

那汉子倒是没有推脱,收起钱,接着道,“原来老爷子是多好的一个人哪,见着谁都笑呵呵的。这十里八乡哪个不念着他的好?只可惜老天不开眼,先是去了王老太,现在又要收走老爷子……真是…。”

“这世道,好人都没好报。”

“你们说的那个老爷子得的什么病啊?”

蔺晨不知何时晃荡到了那汉子身侧,手里还攥着一把瓜子。

店小二和那汉子打量着蔺晨的衣着:环金配玉,左耳还扣着一个别致的耳钉,于是料想他是哪里来富家公子。

“这位小少爷,我们也不清楚,只听王老爷子的儿子说,大夫来瞧过了,说是不中用了。再用药吊着,也保不过几个月啦。”

“我可以去看看么?”

对疑难杂症,蔺晨总有着一股天生的好奇心。

那汉子再次打量了一番蔺晨,见他面容俊逸,一双桃花眼半带笑意,墨发未束,作这般风流形容,心下觉得可能只是个爱看热闹的富家小少爷,开口便要回绝。

 “我是个大夫!说不定可以治好他。” 蔺晨却抢先一步开口。

那汉子依然犹疑不定,“我看小公子您怕是连弱冠之年都未到,您真的会治病?”

“我的医术绝对比你这里任何一个大夫都好。”

蔺晨折扇一撑,言语中颇有几分自傲。

汉子见蔺晨信心十足,想着让他看两眼也没坏处,便依言带他去了王老爷子家。

故事讲到这儿,马车重重地颠簸了一下。蔺晨不得不暂时停下讲述。

 “然后呢?” 萧景琰抬头,唇边的酒香几乎触到蔺晨的鼻尖,低沉的声音里兴味盎然,显然想知道后续。

蔺晨见他这般,突然没了讲故事的兴致。

“然后我发现他得的不是什么难治的病,就把他治好了。厉害吧?”

萧景琰眉尖微蹙,他半侧着身子,发丝落在蔺晨的眼前,半晌,才缓缓道:

“你原来想讲的,一定不是这个。”

蔺晨撇撇嘴,慵懒地舒展了身子,“我想讲的就是这个。向你炫耀一下我的医术咯。”

 

 

003

萧景琰追着蔺晨的身影迈入酒馆时,小二正把一坛子梅酒放在蔺晨的桌上。

这梅酒是当地有名的特产,青梅的香气酿出滑顺清澈的酒液,尝过的人皆是赞不绝口。坛子的封口刚一拍开,就有几缕清爽的酒香轻轻弥漫开来。

蔺晨不由舔舔唇。

萧景琰看着他,不赞同地皱眉,落座时顺手将酒坛推的远了些。

“小二,给他煮些解酒汤。”

“好嘞。” 

蔺晨从酒杯后看向萧景琰,无辜地眨眨眼。

“景琰…,我没醉。”

“话都说不清楚了,还说没醉。”

“景琰,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眼熟啊。”

“我从未来过这里,怎会觉得眼熟。”

蔺晨嚼着几粒花生米,口齿不清地道,“这就是我故事里那个酒馆。” 

“别说胡话了,你醉啦。” 萧景琰觉得蔺晨这副模样竟然有些可爱,语气难得的温和。

“我说真的。”

 蔺晨无奈笑笑,示意萧景琰向酒馆门口看:一个两鬓微白的中年人正拎着一捆药材向酒馆里走来。

“贵人?您怎么在这里!”

中年人看着蔺晨惊呼,差点摔了手里的药。

萧景琰这下不由也讶异地望向蔺晨。

作为目光焦点的蔺晨只是耸耸肩,又往嘴里塞了一把花生,含含糊糊地道: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蔺晨可没有随口捏造故事,只是稍稍变换了一下地点。这里并非大梁与南楚的边界,而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这里是水乡江南的一个小镇。天色蔚蓝,初阳暖软,春光正好。

 

 

004

小镇子不大,客栈也只有一家,更因临近村子的疫情而生意惨淡,整个二层只有蔺晨和萧景琰二人。

蔺晨趴在跳动的烛火前翻医书,萧景琰坐在他对面。

“你怎么还不回你的房间去。” 蔺晨打个哈欠,“你这样我怎么偷懒啊。”

萧景琰无动于衷,甚至都没有回应,只是端坐着。

蔺晨瞟了一眼萧景琰,利落地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明天我去村子里查看病情的时候,你给我好好呆在客栈里。别总是想跟着我一起去。”

 “为什——”

“你对医理半点不通,除了添麻烦,你还会做什么?”蔺晨毫不留情,口气里甚至透出点不耐烦。

萧景琰怔怔地无言以对,觉得蔺晨好像变了一个人。

尚在金陵时,蔺晨便已把这瘟疫的危险性与萧景琰讲的一清二楚,萧景琰却打定主意。表面上他好似仅仅是如往常一般执拗,但其实心里也不无私心。心里有一个角落隐隐提示着他,如果他执意要来,蔺晨自然也会跟来。

蔺晨果真在恨铁不成钢地大骂一通后跟着他来了江南。

但萧景琰始终不信蔺晨喜欢自己那一套说辞。一来他不知见过蔺晨对多少姑娘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二来他觉得是梅长苏生前所托。

所以其实萧选并没说错。帝王都是自私的。一旦接触到这个位子,品尝过权力的滋味,人都会一点点变得自私起来。当年的萧选,现在的萧景琰,甚至已经故去的祁王,都是一样。而将这点自私用在哪里,便是贤帝和暴君的区别。

萧景琰显然属于前者,他的自私用在了维护百姓身上。

深明大义,贤明仁德,扎根在名为自私的隐秘卑劣上,为世人称颂。

而蔺晨,他肯定看出了萧景琰的私心。可他还是跟着来了,冒着生命危险。

对蔺晨来说,谁生谁死,孰是孰非,全无意义。蔺晨和萧景琰,无非就似小说故事里说的那样,谁先入了感情,谁先动了真心,败局便定,也不是任何的人的错。

就好比你需要一味药材来救命,这药材在别人眼里可能一文不值,也可能只值个十两银子,但是唯一可以供药给你的商人要你黄金万两。你别无他法,因为这是你仅有的选择。

蔺晨喜欢萧景琰,药石无医。

于是心不在焉地再翻过一页纸,蔺晨叹口气揉揉眼,对执著坐在对面的萧景琰说,好吧好吧你去睡吧明天早上我叫醒你。

萧景琰便当他妥协了,轻声道了句晚安,起身离开。

蔺晨却只等萧景琰脚步声消失在隔间里的那一刻,飞快地将手上书抛下,从床边的包裹里扯出早就准备好的药材纸包,悄无声息地运了轻功,消失在夜色里。

 

005

第二天,自然只留萧景琰对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气得跳脚。

“你怎么会不知道!” 萧景琰冲着客栈老板怒吼,脸色阴沉。

“贵客,实话和您说了吧,是蔺公子不让我们说的。”中年老板无奈地看着狂怒的萧景琰。

“这样,我给你钱。” 萧景琰在桌上拍下一把银票,“你要多少?”

客栈老板飞快地扫了一眼那些面值惊人的银票,咽了咽口水,“您就别为难我了,我已经答应了蔺公子,不能说。”

萧景琰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在这里和这老板纠缠了整整一个时辰,老板就是不肯说出村子的具体位置。

偏偏萧景琰身上能证明身份的信物被蔺晨全部摸走了,于是他便没法去衙门询问。当时亲自下旨封锁村庄,现在看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行,你不说。我去问镇子上的其他人。” 萧景琰转身离开。

“贵客,镇子上知道的人都被蔺公子打点过了,您问不出来的!” 客栈老板对着萧景琰的背影喊道。

闻言,萧景琰脚步微微一滞,却仍旧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江南的小镇温婉漂亮,气候宜人。水蓝的天,映着屋顶青色的砖瓦。两旁民居的下面便是水,又低又宽的石栏围着河岸,偶尔还能看见精致的石桥。

萧景琰走走停停,问了不知多少人,却一直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那村庄本来地处偏僻,镇上没多少人知道。即使有些认识村庄里的居民,也从来未曾去过那个偏远的小村。

所以当酒馆熟悉的牌匾映入眼帘时,萧景琰已经快放弃了。

他心想着要不算了吧,蔺晨费尽心思不让自己找到,自己为什么还要去给他添乱呢。不如坐下来喝一杯酒,然后等着蔺晨那个自大狂摇着折扇回来,嚷嚷着景琰你看到了吗?没有本少阁主治不好的病。

这样想着,萧景琰走进酒馆坐下,要了一杯青梅酒。

给萧景琰上酒的不是小二,而是那位中年老板,倒完酒,他便坐在了萧景琰对面的位置。

“蔺公子真的去那村子里了?” 老板显得忧心忡忡。

“是啊,”萧景琰没好气的仰头灌下一杯酒,“还专门打点了镇子上的人,让我找都找不过去。”

“其实蔺公子是对的。” 老板忧色不减,抬手给自己和萧景琰斟酒,“那病太恐怖了。我路过县衙时看过一眼尸体。那些人枯瘦如柴,身子都被榨干了,连火都很难点燃,不知道浇了多少火油才烧掉。”

老板连连灌酒,压下眼里的惊恐,“而且听说和病人呼吸一样的空气都会染病,好几个大夫接手没几天也都染上病死了,所以不管朝廷怎么提高悬赏也再没人愿意去了。”

萧景琰一愣,无意识地攥紧手里的酒杯。

“你说蔺公子就是心地太善良了,我从来没见过有钱人家的少爷这般的。” 老板仿佛没看见萧景琰的脸色,接着说了下去,“他这个年纪的小少爷就该喝喝花酒,看看姑娘,然后再过几年就会遇见个一心对他好的大家闺秀,结婚生子。”

萧景琰不由得在心里默默说一心喜欢他的大家闺秀估计已经能从金陵城排到这里来了吧。

“可是他怎么总想着管闲事治病救人呢。” 老板突然叹息一声,“前几年也是,现在也是。这世道谁还相信好人有好报呢?要是蔺公子遇到个喜欢的人,也许就不会这么冲动了。谁不想留着命和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呢。”

“我在这里说句实话,你可别嫌我残酷,” 中年人忽然看向萧景琰,“要我说就应该屠村,染了这病基本就是个死字,天子过于仁德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你说那些大夫多无辜。就说前几日去世的那个李大夫,一辈子行医,积德积福,老了连个安享天年的机会都没得。更别说连全尸都没能留一个。”

萧景琰没说话。

“要不是你们都是男人,我都怀疑他的心上人是你了。”中年人还在对面絮絮叨叨,“他千里迢迢跑过来给这些人治病,却不想带着你。于是大半夜千方百计地打点人,耐心地把每一个可能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排除掉。虽然镇子不大,但人口也不在少数,要说服这些人可不容易。他昨天是最后一个找到我的,完全没有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神采奕奕了,虽然姿态依然潇洒,可眼神里的疲惫隔着那么昏暗的蜡烛都看得清楚。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还是兄弟?”

萧景琰忽然想到自己在军队里见过一个老兵。

他征征战战也许过了十载,头发已经花白。年轻气盛的新兵嚷嚷着自己根本不怕死,要为国家冲锋陷阵血战沙场。老兵的眼神里却带着微光,静静地说你会怕死的,等你见到了战场杀伐,生命转瞬即逝,等你遇到了一个喜欢的人,想着她还在家里等你。你会怕的。

萧景琰就如同那个年轻气盛的新兵,书本上将战争描述地残酷可怕,他也只看到了功成名就的热血。他根本不懂,只是凭着自己的想象,似乎能攻克一切。而蔺晨便是那个老兵,他在医术上的造诣自然非萧景琰可比,想必也是见惯了疾病是如何肆虐折磨,怎样将人们阴阳永隔。

人都是怕死的,怎么可能就独独蔺晨一个不怕呢?

萧景琰蓦然扔下酒杯,身影消失在门外。

 

 

006

萧景琰出门没多久,天空淅淅沥沥地开始落雨。虽然不大,但细细密密地将萧景琰淋了个透。

萧景琰越走越偏,也不知道自己走对了没有,昂贵的靴子沾满泥水,乌黑的发丝湿漉漉地贴着脸颊,显得格外狼狈。

此时,蔺晨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躲着雨,神色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经过一上午在病人家中走访,蔺晨发现自己的把握越来越小。这病致死太快,来不及服药调养就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如同烈性的毒药一般。

病人先是身上长出一个小包,接着小包迅速肿大,没几天就变得和成年男子的拳头一般。用针刺破后流出的脓汁如墨一样漆黑,十分可怖。

七天之后,肿包渐消,病人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糟,不出十五日便必死无疑。

更奇怪的是,村里的年轻人几乎都已经死光了,剩下的都是些得病的老年人。似乎这病对青壮年人影响更大,也更易传染,老人反倒是后备选项。

唯一令人欣慰的一点是,蔺晨发现这病的传染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掩住口鼻,尽量减少接触,别去碰那些脓水便不会有事。

不过一旦医治起来,接触肯定是无法避免的。

蔺晨叹口气,心说我心地善良的小祖宗哦,这次真是栽在你手上了。

萧景琰当然不知道蔺晨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在小雨中跌跌撞撞地乱转,衣袍下摆沾满泥水污痕,湿漉漉地墨发贴着脸颊,却依旧毫无方向。

最后他勉强沿着来路回到了酒馆,踉踉跄跄地央求老板告诉他村庄的地点。

老板只是摇头叹气,回身去厨房给他煮姜汤。

萧景琰只好趴在桌上想着自己是哪里走错了路。

萧景琰很少后悔,这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后悔自己做的决定。第一次他离开金陵去了东海,他失去了祁王兄和小殊。这次他没有听从建议屠村,也许会失去蔺晨。

萧景琰心底不安,烦躁地握着拳。

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不然萧景琰便能回到刚刚接到奏报的那个时候。

他可以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硬下心来下令说,给朕屠村。也许蔺晨还会在一旁满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大呼小叫。不管怎样,都比坐在这个酒馆里束手无策强的多。

“你为什么要去村子里?听说那里有传染病不是吗?”

萧景琰循声望去,一个年轻憨厚的小伙子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他。

“我去找朋友。” 萧景琰轻声道。

“那我可以带你去啊,我家就住那里,我正好要回去。”

萧景琰心里觉得古怪,这村子早已封锁,无人可进出其中,既然这他住在其中,按理说不可能出村半步,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

只是现在的时机容不得萧景琰犹豫,他快步走到青年身前,急急道:

 “我跟你去。”

 

 

007

说这小村子偏远难行,完全不是夸张。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目的地仍然很远。

萧景琰跟着那憨厚小伙在狭窄的小路上七拐八转,周围茂密植被上的雨水全蹭在他们身上,打伞更是没用。半个时辰下来,两个人像是刚从河里捞起来一样。

兜兜转转中,萧景琰倒是打听清楚了这小伙的来历。

这小伙子本名王武,家里祖辈都住在那个村子里。几年前因为他爹病重花光了家里的钱,他还不上债,只好离开村子,希望能在大城池内的酒馆做个零工,赚钱还债。

他已经离开了三年。

今天他刚回到镇上,就听说村子里闹了传染病。虽然他也很害怕,可是家里人都还在村子里,生死未卜,只能硬着头皮回去。

“有个人陪着就安心多了。” 王武甩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听你描述,你的朋友是个医术很厉害的医生啊。说不定能救救我的家人呢。”

萧景琰对于他的话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现在他只想找到蔺晨,然后立刻回去下令放火烧村。萧景琰甚至已经想到如果雨里火烧不起来,就浇火油上炸药,反正怎么能赶尽杀绝怎么来。实在不行连他住过的那个小镇也一起烧掉。

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唯独不能放弃因为自己一时的执拗,拿自己生命冒险的蔺晨。

渐渐地,透过雨幕,隐约可见几户民居。有砖瓦房也有稻草茅屋,在风雨中破旧的摇摇欲坠,齐腰高的草丛里有两个官兵把守入口。他们口鼻都掩着白巾。即使那白布被雨水淋地湿透,也没敢摘下。

村庄因旨被完全封锁,萧景琰和王武和守卫争论地口干舌燥,仍然被拦在外围,不得入内。

就在萧景琰下定决心硬闯的时,蔺晨的身影由远及近地出现在视线内。

风雨突然大了起来。

不断有雨丝擦过脸颊耳畔,带来冰冷的刺痛。萧景琰抬起一只手勉强遮住一些风雨,才得以睁眼看清蔺晨的表情。

蔺晨的眼神冷冷的,不耐烦全写在了脸上。

他生气了吗?萧景琰不由得想。

“蔺晨!” 萧景琰喊他。一张口嘴里便灌进不少雨丝,他不得不扭头吐掉嘴里的水。

等他再回头,蔺晨已经走到他们身边,示意那些官兵放行。

“跟我来。” 蔺晨的声音很低,几乎淹没在雨水里。

萧景琰怔怔地看着这样的蔺晨,一时间竟然忘了告诉蔺晨自己准备赶尽杀绝的决定,下意识地迈开步子,跟上蔺晨的背影。

蔺晨将他领到一个徒有四壁的狭窄小屋里,生了一堆火。

萧景琰坐在火旁慢慢地将衣服烤干。

燃烧的木材偶尔爆开噼啪的声响,外面的雨一刻不停。

王武说要回自己家的屋子,一个人离开了,导致现在蔺晨和萧景琰之间气氛诡异的沉闷。

窗外雨滴打落不少绿叶,鲜亮的颜色在地上染了泥。

蔺晨忽然起身,从一旁拽出两条褥子和毛毯,细细地铺好抚平。

“好啦,衣服烤干了就来睡吧。” 蔺晨脸色温柔,语气早没了之前的嘲讽尖刻。

萧景琰惊异地看着态度忽变的蔺晨,不知怎么开口。

“别那副表情,你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吗。下次我说什么你就好好听着。堂堂一国之君,整天跟着我像什么样子。”

萧景琰撇撇嘴,心说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就算我经常偷看你的奏折修改你的朱批,你也不至于给我这么一个好差事吧?我现在可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蔺晨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振振有词地啰嗦,语调却越来越温和,甚至伸手揉了揉萧景琰没有完全干透的墨发,“明天早上我和你一起回镇子上一趟。这病的治疗方式我还得研究研究。”

萧景琰心中微微一动,依言在褥子上躺下,心里却想原来修改朱批的事都是你干的。难得的,萧景琰闹了一点儿小脾气,决定明早回到小镇上再告诉蔺晨自己改变了主意。

让他多想一个晚上也好。

萧景琰慵懒地舒展身子,在并不十分舒服的软塌上进入了梦乡。

 

008

“陛下,早朝的时辰到了。”

这位新来的小太监虽然紧张得连脚都在发抖,可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十分平稳,显然受过训练。

而躺在榻上的萧景琰其实早就醒了。只是觉得身上懒懒的不想动,同时心里奇怪今天蔺晨怎么没有大呼小叫地喊自己起床。

“蔺晨呢?” 萧景琰揉揉眼睛,懒懒地起身,“是不是又去御医院抓药了?”

站在外面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摸不着头脑,心里想着蔺晨是谁?哪位御医?还是内阁大臣?自己熟背的要臣名单里并无此人啊?

小太监越想越觉得没有头绪,急得冷汗直冒。

看着小太监这副样子,萧景琰有些无奈道,“罢了。去把你师傅王安叫来。”

小太监一溜烟地跑了,心里还在忐忑不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宫里有蔺晨这么一号人物。

大约半刻钟后,王安匆匆赶来。

萧景琰洗漱更衣都已完毕,正在整理冠冕。

“请皇上恕罪。” 王安扑通跪倒在地,“这新来的孩子不懂事,请您别和他计较。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教训他。”

“好了好了,” 萧景琰摆摆手,“我且问你,蔺晨呢?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见到他?”

“……” 王安惶恐地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怎么?” 萧景琰眼神一冷,声音越发低沉,“他回琅琊阁了?”

“陛下您——” 王公公小心翼翼地开口,“您说的蔺晨,是新来的哪位御医,还是———”

这蔺晨又在玩什么把戏?居然连王安都买通了。萧景琰心里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玩笑不好笑。” 萧景琰脸色微沉,作出发怒的样子,“蔺晨你快给朕出来!”

寂静的大殿里无人回应,只有王安两股战战,跪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也别配合蔺晨了,朕还要去上朝!” 萧景琰见无人回应,料想蔺晨此刻不知躲到宫里哪一个角落去了,便将矛头指向王安,“快说。他是回了琅琊阁?还是又在玩什么把戏?”

“这——” 

王安心里疑惑,陛下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病了?宫里从来都没出现过一个叫蔺晨的人,就算有,他也从未见陛下召见过,顶多是个不出名的小人物。

不过陛下话语里多次提到琅琊阁……难道这事和琅琊阁的少阁主有关?

“陛下您,是否是想要召见琅琊阁的少阁主?” 王安小心翼翼地问。

这话一出,饶是料定蔺晨又在戏耍自己的萧景琰也隐隐觉察出不对劲。到现在还在配合蔺晨?这王安的胆子绝对没有大到这个份儿上。

“宣他觐见。”

萧景琰疲惫地摆摆手,揉着眉心跌坐回床榻上,“朕今日身体不适,你去告诉诸位大臣,早朝取消。”

“奴才这就去办。请陛下保重龙体。”

王安行礼后步履匆匆地离开,萧景琰忽然觉得头疼欲裂。

一切都开始有些不对劲起来。

虽然身在自己熟悉的寝宫,萧景琰却深感茫然无措。不安像是层层叠叠的一张大网,将萧景琰裹的密不透风。

他发现自己丢失了记忆。

脑海里剩下的都是些时间久远的事。小时候在祁王府的记忆,小殊如何化名梅长苏帮助自己登上皇位的记忆,甚至小殊去世后蔺晨多次援手的记忆。

可是萧景琰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天在干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现在是什么年月日?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记得蔺晨了?

萧景琰抱着脑袋拼命地想,却毫无头绪。思考仅仅加剧了他的头疼。

透过半开的窗,萧景琰能看见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外面的一切都被晒的暖融融的,花瓣和草坪都染着淡色的光晕。他甚至能看见蝴蝶在飞舞嬉戏,鲜艳翅膀反射的阳光有些刺眼。

外面所有花都开着,五彩缤纷,明艳漂亮。萧景琰却觉得恐惧:一切都不是记忆中样子。

他不停的试图回忆,发现自己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翻开一本奏折,而蔺晨当时就坐在自己身边,如同往常一样。

眼底带笑,举止轻佻。

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景琰无力地坐在床榻上。外面的光亮得刺眼。

“陛下,陛下?” 

有人隔着殿门轻呼,萧景琰勉强打起一丝精神。

“何事?”

“琅琊阁的少阁主到了。”

“让他进来。”

萧景琰话音刚落,殿门便被轻轻推开了。

一位手握折扇,长身玉立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容颜俊美,举止优雅,行礼也不卑不亢。

“草民季尘,参见陛下。”

他的声音温和得犹如三月暖阳,凤眼微低,举手投足间皆是风度。如此完美之人,恐怕没有一位君王不会起惜才之心。

萧景琰却只是轻轻地低下头,不发一言,思绪飞转。

眼前自称琅琊阁少阁主的人与蔺晨没有半点相似,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二人。

季尘也安静耐心地站在对面,一言不发。

萧景琰原来总是嫌蔺晨太过吵闹。

蔺晨会在他批改奏折时对他的朱批指指点点,啰嗦着要懂得变通,治国之道在于恩威并施。

蔺晨会从他的书架上随手拽下几本珍贵的典籍品头论足。

蔺晨会把玩着自己的白玉扇,一刻不停地提议萧景琰和自己出门。

蔺晨说我带你去琅琊阁玩吧。给你看我养的鸽子。蔺晨说我带你去江南吧。那里有漂亮的山水和漂亮的姑娘。

蔺晨说南山上的一座小庙可以看日落。蔺晨说贺州某家酒馆的牛肉是一绝。

萧景琰其实早已动了心,想要跟着蔺晨游山玩水。

可他手里仍然握着那支朱笔,眼前仍然是堆积如山的政务。纸上未干的墨迹提醒着他放不下的责任。恰如萧景琰在醉酒后的那一声叹息:做皇帝,实在无趣。

萧景琰之前总以为自己是厌烦蔺晨的。厌烦他的不着边际,厌烦他的轻佻举止,厌烦他的口无遮拦。可现在真的有一个不骄不躁,风度清雅之人代替时,他反倒觉得不适。

于是萧景琰不耐地挥了挥手,说下去吧,朕要休息。可名叫季尘的年轻人却并无退下的意思,反倒开口询问:

“陛下刚刚在想什么呢?” 

“与你无关。”

“是在想蔺晨吗?”

“你知道他?”

“不知道。是王安公公告诉我的。说陛下病的不轻,大约是发了癔症。”

“我没病。只是累了。”

“那草民给陛下把脉可好?”

“不必。”

萧景琰皱眉,挥手示意季尘离开。

季尘无奈地耸耸肩,起身出门。可就在他迈过门槛之时,他忽然回身,问道:

“呆在这里不好吗?” 

“什么好不好的——”

萧景琰说到一半忽然噤了声,抬头凝视着季尘的眼眸。

“你知道了什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季尘却只是笑笑,轻声道:“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啊。没有疾病没有灾祸,官吏没有贪污,民间没有偷抢。”

“你疯了。”萧景琰喃喃道,“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些都是事实。”季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蔺晨被你害死啦。回不来了。”

“你给朕住口!” 萧景琰怒吼,随手掷出一个笔洗。

沉重的笔洗擦着季尘的衣袖堪堪而过,季尘面色不改,平静地陈述道:

“陛下,您病了。草民还是给您吃一副药罢。”

“吃了药,癔症就好了。陛下脑海里那些不真实的记忆也都会消失的。”

季尘回身走向萧景琰,他背后的阳光是刺眼的白色,殿门外过分瑰丽的景色让萧景琰直要作呕。

“陛下,您现在神思不清。吃了药,睡一觉,就会好的。” 

季尘的声音如同蛊惑。

徒然,一声沉闷的雷声猛然炸响。萧景琰惊醒,一把推开季尘,抬眼看向殿外。

殿门大敞,阳光明媚。连半片云彩都望不到,何来雷声?

可惊雷执著地又响一声,萧景琰隐约嗅到了雨水的气味。

“蔺晨被你害死啦。你回去也没有用的。” 季尘还在笑,“不如留下来吧。”

萧景琰对季尘的话置若罔闻,轻轻地嗅着空气中弥漫的水汽,还有木柴燃烧的味道。

阳光明媚的画面在扭曲,一切都在被雨水侵入。

萧景琰眼前画面连闪,耳边呼啸而过刺耳的叫喊,一切仿佛都混乱地纠缠在了一起。撕扯着,咆哮着。

他在从梦中醒来。

梦境和现实的撕扯间,萧景琰透过火光,看见了蔺晨身边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手上握着一根银针,就那么立在那里,蔺晨却仍在熟睡。

萧景琰不暇细看,当机立断地抽出出佩剑,挣扎着从梦中夺回身体的控制,闪着寒光的三尺青锋被送入那黑影的身体。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与蔺晨轻轻地一声低吟几乎同时响起。

“咳…” 黑影痛苦的喊叫起来,跪倒在地。

屋外又是一声雷光,隆隆震耳,视线顺着电光聚焦,黑影的真容与那银针一起映入眼帘。

王武扭曲的面容旁,那支银针闪着寒光,针身上是几丝血迹,和漆黑粘稠的脓汁。

萧景琰脸色大变,握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最后“当啷”一声,摔落在地。

他眼前又浮现了梦中季尘的笑容。

“蔺晨被你害死啦。回不来了。”

萧景琰面色苍白地扶着墙,忍不住干呕起来。

 

 

009

萧景琰失魂落魄地走回酒馆。

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但却感觉不到寒冷。

酒馆老板端上来热热的姜汤,萧景琰却只想喝酒。

一杯接一杯,一坛接一坛。

最后老板不愿意再给他上酒了,他就大吵大嚷,活像个疯子。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风度。

酒馆老板实在没辙,提议给他讲上次蔺晨来这里医治病人的事。

萧景琰愣了愣,渐渐地安静下来。透过烛火,老板能看见他的眼眶泛红,大约是喝醉了的缘故。

蔺晨上次来这里医治的王老爷子,其实并没有得什么疑难杂症。除却表象严重,其实只是简单常见的小病,多加调养便可痊愈。

可王老爷子的儿子,在看到可以靠王老爷子的人缘来钱时,起了贪心。十里八乡受过老爷子恩惠的人东施西给,慢慢凑起来竟成了很大一笔钱。

儿子起了贪心,自然每次都偷偷换掉大夫开的药,甚至掺一些脏东西进药里,作出老爷子病危的假象,继续接受别人的捐赠。

慧黠如蔺晨,一眼便看出其中关键。

被拆穿后的王武逃离了村子,来躲避惩罚。

王武带着不甘离开村子,心里已经被恨意扭曲。这些年每受一点苦,他对蔺晨就多恨一分。甚至于愿意冒着染病的风险去杀死蔺晨。

萧景琰眼前浮现出王武死前恶鬼一般狰狞的面容。

“他就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他终于要死了。你知道么,就这样感受着自己的身子一点点被瘟疫榨干,该多有趣。”

“你可以看着他慢慢的死去。他那张好看的脸,会变得像枯柴一般。修长的手!当年用来指证我的那只手!也会变得干瘪枯黄!这都是报应!”

王武扭曲地尖叫着,面目狰狞如同罗刹。

萧景琰挥剑砍下了他的头颅。

 

 

010

一月后,金陵城。

萧景琰用朱墨勾出最后一笔,轻轻呼了口气。

这几天萧景琰总做梦。

有时候梦到蔺晨还在自己身边,偷偷摸摸地改掉自己的朱批;有时候梦到半夜三更被蔺晨拉出去喝酒;有时候梦到自己看见那本奏报枯瘟的奏折的时候。

梦里的他总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梦里的萧景琰总是搁下笔揉揉眉心,对身边的蔺晨说,既然没办法了那只好屠村了。

而梦里的蔺晨呢,总是晃晃折扇说你别难过,皇帝也不是万能的,人不可更天命。

萧景琰其实一点都不难过,隐约感觉到自己做了个十分正确的决定,心里甚至没剩一点怜悯。

于是萧景琰说我明白的,我不难过。

蔺晨就又说你要是怕后世落个暴君的骂名什么的,就告诉你的史官是我诱惑你这么做的,这样后世的愚人最多也就说说你蠢到听信谗言之类的。也没什么损失,你本来就挺蠢的。

萧景琰看着这样的蔺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笑,然后便真的笑了出来。蔺晨这时就拿折扇敲敲萧景琰,说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在关心你,你还笑。

萧景琰这时忽然就觉得很难过,为什么蔺晨要这样关心自己呢?

梦醒了。

萧景琰总以为自己哭了,可实际上外面星月疏朗,大殿里的一切都冷冰冰的,自己的眼角干涩,没有一丝眼泪,只有鼻腔里酸酸的。如果自己当时做了正确的决定,现在便可以留得蔺晨在身边。而如今,只剩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喊叫着要将萧景琰吞没。

现在,没有人再会拉着他说今天的月色很好,我们去饮酒赏月。

如果蔺晨在月下再问一次:景琰,你喜欢我吗?

他这次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萧景琰透过那个关于季尘的那个梦,隐约明白了自己对蔺晨的心意。

风吹落了金陵城的杏花,夹杂着丝丝水腥气,小雨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

萧景琰忽然忆起蔺晨说过,再过几个月雨打杏花,落花微雨声中,最适合听笛。

 

 

011

“晨儿,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身体上可还有不适?”

说话的中年人握着一枚白玉茶杯,碧色的茶水氤氲着热气,香气扑鼻。

“没有啊,我好的很。” 蔺晨一转头,桃花眼里是一如往常的笑意。

“你该不会是栽在哪家姑娘的手里了吧?” 中年人轻轻抿了一口茶,“我说过金陵城的姑娘都喜欢风雅稳重的公子,你这性子要是收敛些,什么样的姑娘都会喜欢你的。”

“爹你说哪儿去了。” 

蔺晨眼角微抽,转身丢下一句我去喂鸽子了,便起身离开。

琅琊阁的老阁主在茶香中微微叹息,半晌,也出了门。

蔺晨此时已经在山边逗弄着自己的鸽子,心不在焉地看着它们的红喙啄食着碾碎的谷物。

当初自己要是再稳重风雅一点,景琰的态度会改变吗?蔺晨控制不住地这样想。

微风拂过,对面山上的杏花落了一地,还隐隐有黄鹂鸣声,清脆悦耳。

蔺晨心中一动,抽出腰间的玉笛,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奏起来。他的眸中一片沉寂,静静地吹奏着,乐声婉转。

这幅模样倒像极了萧景琰梦里风度翩翩的季尘。

也许季尘正是萧景琰在未见过蔺晨前,根据传闻想象出来的人吧。

“有些误会,解释开了,便无关紧要了。” 老阁主的身影出现在蔺晨视线里,远远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没有什么误会。” 蔺晨地声音很低,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蔺晨没有把握如果自己现在回到金陵,该怎么面对萧景琰。

他能想到萧景琰肯定会看着自己怔愣许久,然后满眼惊喜,嘴里说出的却是你原来没死。

可是,再然后呢?

自己像往常一样死皮赖脸地缠着萧景琰,偶尔惹惹事,再为他出谋划策?

病了一场之后,蔺晨忽然觉得累了。他也许可以找人写信为萧景琰出谋划策,甚至可以凭琅琊阁的人脉得知每一份奏折的内容。

但也仅限于此了吧。

逼着一个人喜欢自己,其实没什么意思。蔺晨可以说一百次萧景琰我真的喜欢你,萧景琰也可以一百次避而不答。

蔺晨其实更害怕萧景琰会因为这次的愧疚答应自己。如果重来一次,蔺晨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跟着萧景琰去疫区,可他并不稀罕萧景琰因为愧疚的补偿。

没有自己,萧景琰也许就能像个帝王那样,娶很多个漂亮的美人儿,有很多儿女,做个明君,偶尔回忆起自己曾经有一个医术很好的朋友。

萧景琰如是,蔺晨却觉得自己无法回到遇见萧景琰之前的逍遥日子了,更别提娶妻生子。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

对萧景琰来说,后宫可有无数佳人娇娥,身边也可以有一个医术很好的蒙古大夫。

蔺晨虽在琅琊阁自在逍遥,时常有一二损友给他介绍风姿各异的美人甚至清秀的小官。

可那些人都不是萧景琰。

可对蔺晨来说,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萧景琰。岂是一千个、一万个美女佳人所能代替得了的?(1)

“情”之一字,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风从金陵城吹到琅琊山,杏花落雨。

 

 

012

蔺晨收敛自己的气息,悄悄从殿门口摸了出去。他身着一袭黑色长袍,在夜色的掩盖下顺利溜进了御花园的南角。

“月色倒不错。”蔺晨自语一句,足尖轻点,身子便轻盈地落在一棵高大的老树上。

这里差不多是整个皇宫里他最熟悉的地方了。

蔺晨终是回到了金陵,但他在萧景琰寝殿门前兜兜转转,却始终没能叩开那一扇紧闭的门。

或许这便是天意?蔺晨自嘲一笑,脸色说不上好。

老天当真吝啬到连远远望一眼的机会也再不给了么?

夜色微凉,黑漆漆的花园里草木无声,唯有几不可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蔺晨歪了歪头,将身子藏在茂密的树冠里。

出乎意料地,来人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他。

“谁在那里?”熟悉的低沉嗓音,却毫无感情可言。

是他。蔺晨心里竟然升起几分紧张的情绪。是萧景琰。

没等蔺晨在心里想出一个好的答案,萧景琰襟袍翻飞,竟然已经落在蔺晨身旁的枝桠。

冒失。这个词滑过蔺晨的脑海,在萧景琰登基后这个词几乎没与他擦过边,现在却如此鲜明。

“蔺晨?”萧景琰低语一句,“又是梦么?”

蔺晨无辜地眨眨眼,没有出声,心说这是什么走向?原来你经常梦到我么?

萧景琰在蔺晨的身边坐下,继续自言自语,“原来的梦里你从不穿黑色。”

蔺晨扯了扯嘴角,强忍着没有应答。

萧景琰却忽然又靠的近了些,眼眸对上蔺晨的。

这让蔺晨心里忽然有一种冲动,星月的微光下,蔺晨嘴边兜转着一句已经问过无数次的话语。

可这次却是萧景琰先问出口:

 

 “蔺晨,你喜欢我么?”

 

萧景琰的双眸里似乎藏着所有的日月星辰,璀璨深邃,蔺晨忍不住伸手环住眼前的人。

这大概真的是个梦。蔺晨想。

他在琅琊山日日闲散,递送出去的情报却从未出错,只是一个不小心,散出去的信鸽便遗失几只,许是停在了金陵。

萧景琰在金陵城日理万机,作出对国家百姓最正确的决策,只是不知为何,来这颗老树下仰望已成了习惯,以至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立刻能觉察出今日的树影有些不同。

一个在金陵,一个在琅琊,心之所向隔山隔水,山水能平,思念仍传。

老树的树冠里,蔺晨的唇贴在萧景琰耳边,眼里的温柔像是月光。

“嘿,告诉你一个秘密。”蔺晨说,

“这不是梦。”




Fin.

-------------------------------------------------------------

一万五千字的甜文放送完毕!爱我的话请点赞关注么么哒yo

以上。

评论(4)

热度(331)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